困境中找到自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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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疫」境不似預期 空中少爺變身比卡超公仔

「可唔可以同你影張相呀?」「我想攬住你影呀!得唔得呀?」

排隊等候和Steve合照留念的人龍,長得要輪候30分鐘。不論男女老少,每一位都一邊等待,一邊興奮。Steve從未試過被這麼多笑臉簇擁着。忙碌了一整天,Steve終於可以回到休息室,坐下來、喝杯水。「等一等,差啲唔記得,飲水前,要除低呢個好重嘅頭套先。」那黃色的比卡超頭套,至少有十公斤重。Steve看着鏡裏的自己,一身黃色肥嘟嘟的裝束,滿頭大汗、頭髮濕透的樣子,他突然感到很難過、很想哭,但這一刻的他,只能苦笑。

Steve本來是Cabin Crew,亦即是空中少爺,五官端正,五呎十吋高,外表陽光,身材健碩。他充滿熱誠,做事一絲不苟,一直踏實地做人做事,無論對朋友、同事、太太還是子女,他都是那個可靠又溫暖的Steve。可惜因為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,Steve已經失業近大半年,每天待在家中,他漸漸覺得不僅是自己的積蓄在流失,就連自己也在不斷地「貶值」。每天,Steve都很努力地照顧子女的生活和學業,也很積極地尋找新工作,幸好太太有穩定的收入,而且她很感恩Steve把家裏照顧得妥妥當當,即使這個世界不似預期,但她也很感恩一家人仍能過着安樂的日子。

不過,這份安樂,Steve並沒有感受到。他沒有埋怨別人,只是內心愈來愈焦慮不安。「我冇收入,就連自己都搞唔掂,重點樣去照顧太太同仔女?我而家咁冇用,佢哋一定唔會好似以前咁鍾意我。」

原來,Steve一向也是用「哈哈鏡」來看自己,看別人時看到的盡是對方的優點,看自己時放大的總是自己的不足。正因為這種錯覺,令他做事總是要做到120分(因為對他來說100分也不夠好!),亦因為如此,他受到身邊的人愛戴。漸漸地,Steve深信他的價值,就是建基於他能滿足別人的要求及期望上。同時,Steve漸漸養成「不放過自己」的思想習慣,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瑕疵,不容許自己令別人失望,總是要以完美的形象示人。別人的讚美,更鞏固了他「要有用、要完美」這個信念。結果,今次失業,令Steve愈來愈覺得所有人都不再看得起自己。近來,因為「限聚令」,朋友間少了聚會,他便懷疑朋友因為他失業而刻意疏遠他,「一定係因為嫌我『廢柴』啦!」Steve心想。作為好好先生的他,並沒有遷怒他人,只是深感自己不濟。最近,家裏的工人姐姐因在街市買不到他喜歡吃但不合時令的油麥菜,所以常常煮太太喜歡吃的菜心,結果,Steve便相信:「我已經冇晒地位,連食鍾意嘅菜式嘅資格都冇埋。」因為執着於「我沒有價值」這個妄念,任何生活小事也能令Steve輕易地對號入座,進一步鞏固Steve這個執念。

不安感令Steve每日都感到煎熬,他腦海不時出現一個畫面:身邊一向最疼愛他的人都嫌棄他,離他而去。他也深信這一天終會來臨,所以他害怕,他接受不了有這樣的一天。漸漸,他不敢接近太太、子女及朋友,故意和他們保持距離,只敢呈現自己所塑造的「理想的我」,從而讓自己感到安心,生怕自己的瑕疵被他們發現而進一步受鄙視。這樣,Steve開始活在自己所建立的「荒島安全區」裏。

最近,Steve終於找到一份在商場扮演卡通人物的散工。「我以前成日睇唔起人哋同卡通人物影相,覺得咁樣好無聊,但今時今日,我竟然要靠呢份工嚟搵食!」Steve的心很累。星期六,孩子放假,太太突然帶着孩子來探Steve。但Steve感到很羞愧,很想避開他們。

「爸爸,你好叻呀,比卡超件衫咁重你都着到!你睇吓,啲小朋友見到你好開心呀!」「老公,啲仔女話你扮比卡超好得意,最鍾意見到你咁樣,所以今日要嚟俾個驚喜你!仲有呀,我哋好耐無撐枱腳啦,不如聽日我哋出去食餐飯吖?」

「佢哋仍然好愛我!」Steve心中的溫暖感不斷湧上來。

從此,Steve再不執着於經營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及價值,他看到的,是自己生命本身的意義。Steve明白到,如果連自己都不接納自己,要穿着自己塑造出來的「完美外殼」才敢去見人,就是拒絕自己、否定自己,並錯誤地將自己的價值建立在他人對自己的觀感上,這是將自己人生的控制權,無條件地奉上給他人。

有時候,即使你未必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生活,但至少,你知道自己最不想過甚麼生活。探索自己,認識真正的自己,並接受和愛惜這個自己,將這個自己從容自在地呈現在別人面前,才能與人建立親密持久的關係。而這種關係,賦予了生命的意義和價值。

(故事細節經修改以保障病人私隱)

撰文︰崔永豪醫生

原文刊載於 香港01 (01醫務所)